Illness

  •  性转注意

 

 

 

艾伦·耶格尔医生下了马车,便立即被喧闹吞没。他在原地站着,直到马匹的嘶鸣和车轮滚动之声离他遥遥远去。这里像是一个过于狭窄的舞台,整个街道的场景被人为地铺陈一般,拥挤而合理。当他静止时所有的一切活动不息。几个参差不齐的男人大笑着从他身边走过,他被肥大的手肘推到一旁,荒草地一般的脸部下方胡茬丛生,浸渍着掺水的杜松子酒、便宜黄油、燃过一遍的烟草和新烟草的颜色一并在眼前闪过。迎面而来的妇人袒露着半个胸脯,她身上挂着多种布料以至于让人分不清这衣裙哪里是前襟,哪里是袖口,哪里是收腰,哪里是流苏和结。从北部运来的羊毛编成的疏松料子扎在腰间,整块地垂在臀部和大腿外,边缘剪切的地方露出几根线头。她的头发杂乱干枯,好像能从里面探出几只小鸟的脑袋。她的身影晃动几下,聒噪地挤入了人群中。路旁的货物摊很多,有一对买卖主专注于一个铜板的争执,不知盛着货物还是钱币的牛皮口袋被粗短的手指捏得皱成老人的脸。妇人指着一个酒糟鼻。这时传来一声尖叫,完全辨认不清来源的方位。但嘈杂散乱的人们如同受到一声最高的召唤,群鸡的冠子都立了起来。

“抓住他!那个小偷!”他们等待着这声令下。在哪儿?在哪儿?在这里的所有人都开始张望,用怀疑而热切的目光盯着每个人,他们伸长脑袋,转来转去。在那儿!在那儿!一个带帽子的小男孩爬上货物堆大叫,他的手臂笔直地充当一个风向标。人群如同在倾斜地面上的流水向那手臂所指方向涌去。一个瘦黑的身影从人缝中钻出,很快被团团围住。小偷是你?没有人这样问。妇人两手撩起裙摆踩下去。该死的!有人笑骂着打碎了酒瓶,把酒倒在小偷身上。人们哄笑连天,小偷在浑黄的液体和粗俗的嘲讽中打滚。

耶格尔医生不知何时被涌动的人群挤到了街道边缘。他艰难地从口袋中掏出一个牛皮纸的小笔记本,翻了几页,时而冲过他身边的人让他站立不稳,他不得不用手指点着上面的地址。那个戴帽子的男孩跑过时,他的笔记本差点从手中脱出。他攫紧纸页,贴着建筑的墙壁一步步行走如同置身于漩涡边缘。在模糊斑驳的门牌号的指引下,他拐进一个窄巷。至此远离了那片沸水。

这里似乎是一家小旅馆的后巷。一位老妇人正弯着身子从推车上卸下一筐筐卷心菜。

“请问——”艾伦走近她。

老妇人停下动作,眼角投过一瞥,她的手在旧围裙边上反复抹擦着,她步履蹒跚地转身,手局促地捂在围裙上。”有什么可以帮您吗,大人?”老妇人深陷在褶皱中的眼睛不住地来回打量他整齐的衣装。

“请问利威尔家在这附近吗?”

“利威尔,”老妇人又开始擦手,”是的,在,但她现在不适合见人。”

“我是医生。”艾伦侧过身子让他身上的医疗包显露出一角。

“我们这里没人会叫医生。”

“我免费给穷人看病。”

老妇人再次怪异地用眼角瞥过去。”那,那边。”她的手终于离开了围裙,暴露在空中,指一个方向。

艾伦在一扇门前停下。他伸手敲门,发现门是虚掩。他迟疑着推门进去,这里面积狭小,摆设简陋却井然有序。他不慎碰到桌子,桌脚偏移了原来的位置。艾伦抱歉地扶好,发现桌木的质地干燥而舒适——没有一丝灰尘。里面似乎还有一个房间,艾伦只好前去。他转过拐角,房间内的情景映入眼帘时,他只觉得自己好像在凝视一幅画作。

房间里摆着一张床,一个女人正掀开一点被单,右腿的膝盖露出,身体倾斜,做出要下床的动作。她忽然看到艾伦,动作停住了。光线从身后的窗户透进来,从她自然垂落的黑发的间隙透到脸侧。她很瘦,但肩颈的曲线看起来有些硬度,衬出骨骼的起伏。覆盖着肩膀的黑色衣料上也泛着薄薄的一层光。她肤色苍白,但和着一种很浅的皮肤的红色。她扯着被单的手很小但骨节分明。她身体前倾,衣服从前胸的位置垂下来,空空荡荡,好像那里什么也没有。

她看到艾伦后,把膝盖缩了回去,并重新放下被单,坐直身体,只是头偏着看着对方。

被这个女人注视,艾伦显得很慌张。他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拿出笔记本,快速翻了几页。“你是利——利威尔小姐吗?”他眼睛看着纸页,不敢抬头,念出名字的时候舌头直打结。

“你是个学徒?”利威尔的声音沙哑,带些不悦。

“我是医生,正式的。——我叫艾伦·耶格尔。”艾伦有些歉意。这样的歉意在以前被人误解的时刻从不曾出现。为了掩饰这些不自然他抛出一个问题,尝试让他的病人描述一下症状。

“我有严重的头痛,有时在这边,有时在那边。”利威尔抬起手拨开一些黑发扶着头侧,她表情平淡,但艾伦没有理由地认为这已经是她痛苦的表示。利威尔继续着病情的描述:“我常常失眠,都是头痛导致。而且我开始掉一些头发。”她的手指插进发间向掌心收拢,她将这一下抓落的头发展示给艾伦。

这里没有椅子,艾伦只好半跪到床前。利威尔看他一眼:”你需要这些吗?”艾伦无法拒绝,于是把头发收起来。

距离的缩短使他看出利威尔被单下的腿的形状,他尽情地做了一些想象。他知道这个女人有着极小的个子。同时在利威尔的动作中他才看到她胸前不明显的乳房的轮廓。

“你能治好我吗,医生?”她问。

“我能治好你。”艾伦忍不住想:我简直应该向她求婚!

利威尔的状态缓和下来。“头痛是一阵阵的,有那么一两次最剧烈的时候我眼前什么都看不到,暂时平息时我连翻滚的力气也没有。白天精神萎靡,手会发抖。情况时好时坏。”她想了想,又说,”还有一点,我的脚伤。”于是她便把被子掀开。艾伦看到她只穿了一条白色短裤,劣质而单薄。她将半个身体袒露出来但并不在意。她的左脚被重重绷带缠裹着。“有可能会无法再走路了。”

“不,”艾伦咬牙,他用双手轻轻拢住那只脚掌,“我会治好你。”

“我睡着的时候就会做梦,自己坐在一张椅子上,永远地坐在椅子上。”说完她抿住了发白的嘴唇,头发在光线下的色泽很淡。即使疾病缠身,身体消瘦,她的轮廓依旧完整地显露出一种美,没有什么缺失,甚至无法为这种美冠上一个性别。

艾伦受着利威尔的话语的碾磨。

“——我,我会为你制定一个康复计划,”他感到心像快爆裂了一样,一句句话不是从口中而是从爆炸前夕的裂隙中涌出来,“我不知道是谁给了你那样的结论,利威尔小姐,但如果他是个医生,那毫无疑问是个庸医。我会给你做全面的检查,给你用最好的药。你很快就会好起来,走路、跳跃、奔跑——甚至比以前更自如——相信我,相信我。”

利威尔的表情有些变化。他便开始语无伦次。

最终他红着脸俯身,犹豫着抬头又低头,用嘴唇碰了碰脚背上的绷带。然后他怔在原位,不知该给这样冒失的举动一个怎样的说辞。

——“我们什么时候开始检查,医生?”

但他听到这样一句话。






fin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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